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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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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一章

趙鵲炎的手僵在半空,誰也沒掛斷電話。剛才還覺得那頭吵,這會兒他仿佛已經主動屏蔽了那吵嚷聲似的,腦袋一陣嗡嗡回響,他用力咽了口唾沫。

嗓子發幹,跟著了火似的,那下硬生生地劃破了個口,疼。他閉了閉眼,那邊說了這些話之後早已經恢覆了正常,只剩下他一個人。

“我掛了。”他說。

輕得不能再輕的一句,林祈遙卻聽見了,“掛吧。”

“掛吧。”她重覆說著。

像是午夜十二點的鐘聲,空敲著,回蕩在兩人之間。他們那些本可憐的丁點過去,因為這下更是被擊潰,四處消散,無論是伸手去抓,亦或是將其緊抱在懷中,最終都徒勞。

本就在真心裏摻雜了別的東西,要怎麽回到過去。分不清到底是獵人捕捉了獵物,還是獵物反過來啃食著獵人早已殘缺不全的屍體。

“想什麽呢?”肖牧野擡了擡頭,身側的人盯著桌上那瓶王老吉發呆,他這一喊可算把她拉扯回現實。

封鶴用食指和中指夾起桌上的飲料,隔著霧氣,忍不住逾挪道:“你就給我拿這個?”

肖牧野點頭,“去火。”思考了一會兒,他又鄭重其事地補充,“搭配火鍋,剛剛好。”

行,她任命般點點頭,腦袋聳耷著,拿起筷子在麻醬料汁裏攪和了幾下,淡淡道:“哎,以前聽周小南說過,他認識個南方朋友,他們吃火鍋不沾麻醬。”

“…對,花生醬。”封鶴單手戳著下巴,看起來沒什麽精神,但仍撐著眼皮跟對方有一搭沒一搭聊著。

“是嗎?”肖牧野筷子一頓,夾肉的手抖了抖,放進碗裏,在麻醬裏滾了三圈,“那,下回我們也試試。”

聽到這話的封鶴連連擺手,“哎喲,我可不,那就沒靈魂咯。”她歪過頭,無意瞥見火鍋店側面墻壁上的照片,默念道:“...西懷總店...連鎖十餘家...明星打卡。”

霧氣昭昭,肖牧野沒聽清對方說了什麽,於是下意識問著:“嗯?”

“沒什麽。”封鶴把涮好的羊肉塞進嘴裏。

隔壁桌竊竊私語,指著樓上說了什麽。肖牧野環顧四周,發現不只是隔壁,一樓的大部分人都把目光投進樓上。

二樓站著兩男一女,身形高挑出眾。

肖牧野只看了一眼便匆匆低下頭,他感覺到身邊人在看,果不其然。封鶴似乎有了精神,她側著頭,繞過二樓的層層樓梯扶手遮擋,饒有興趣地望向那幾人。

他順著那目光看去,剛好望見二樓那男生的側臉,對方扣著一頂黑色鴨舌帽,目光卻一直落在身側的女孩上。

肖牧野剛想說什麽,只見封鶴轉過頭,視線從樓上移開,笑了,“好看。”

就知道。

他咽下嘴邊的話,拉長聲音,默默道:“好...看。”

好看個錘子...肖牧野不死心地又向樓上望去,最後得出一個結論,好,確實好看。他不由自主地望向一樓大廳的落地鏡,心裏暗暗與剛才那人對比,自己那眼睛,似乎圓了些...鼻子,湊合...嘴巴,嘴巴也生得一般。

自己怎麽看著,都像個嬰兒肥未褪的未成年。這樣對比之下,肖牧野更不想說話了,他深吸一口氣,用筷子幹幹巴巴地戳了戳碗邊。

封鶴瞇起眼睛,她不自覺抿起唇,笑了,緊接著像逗小孩似的,她隨手叉了個牛肉丸遞到肖牧野嘴邊,“吃不?剛才下的那幾個都被我吃了。”

肖牧野的身體下意識向前一傾,眼睛經由鴛鴦鍋的辣氣這麽一熏,更紅了,他悶悶地一口叼走對方手裏的丸子,小聲道:“吃。”

她原本以為這人會用筷子夾走的,結果肖牧野眼睛瞪得溜圓,邊嚼著最裏面的丸子邊嘟囔道:“是你自己遞到我嘴邊的,難不成我...”

話說一半,沒想到對方忽然樂了。

封鶴手抖了抖,沒收回去,只是停在半空,她直直地盯著肖牧野,半開玩笑道:“倒是你這樣,我可是要誤會的。”

牛肉丸裏有夾心,肖牧野差點沒燙到舌頭,“誤會,什麽?”

“誤會,你...”她舔了舔嘴唇,隨手拿起王老吉的罐子,輕輕捏了捏,眉眼閃過一絲異色,她笑著說道:“沒什麽。”

肖牧野心臟咯噔一下。

樓上幾個人從兩人桌面路過。

隨之對話聲傳來。

“好不容易來東陽,那就多玩幾天,我爸說等他從老家回來,請你倆吃飯。”

男孩扣了扣鴨舌帽,下意識挽起身邊人的胳膊,“行,當然行了。”

幾人從正門走了之後,隔壁桌的人才開始議論,那聲音不大不小,封鶴剛好能聽見。

“第一次見到明星啊我去,這這,簡直,比電影裏還好看啊。”

“郎才女貌天生一對,神仙的事兒,妖怪幹嘛要反對?”

是,剛才她一眼就看出了那女孩是誰。封鶴本來是一個從不關心八卦的人,因為高中與大學持續受周小南和陳京杭的熏陶,對於那些娛樂新聞,還是多少了解一些。當然,僅限於那些眾所周知的。

那是關於,一句話解釋不清楚的年輕女明星退圈風波。剛才那兩人,就是故事的主角,女孩姓蔣。不過,顯然肖牧野同學的關註點,似乎完全走偏了,不然他那毫不掩飾的醋意…是怎麽回事?

封鶴擡起手,無奈地在對方眼前晃了晃,“吃飯啊。”

肖牧野楞楞地點頭,思考很久,忽然鄭重其事道:“你沒誤會。”

“什麽?”封鶴大腦一瞬間空白,差點沒跟得上這人的神奇腦回路。

他卻輕輕撂下手中的筷子,“剛才,你心裏想的是什麽,就是什麽。”

不是,這家夥腦殘啊?此話一出,封鶴差點沒被嘴裏的那口王老吉給嗆死,她邊咳嗽邊沖對方揮手,“不是,你還想那事兒呢?”

肖牧野雲淡風輕,“我記性,挺好的。”

還好當時服務員適時上來,他先是幫封鶴把王老吉扶住,接著換了個新的紙墊。她尷尬一笑,所以在之後的無數個秒鐘,就像有針刺在後背上似的,抓馬,抓馬極了。封鶴在當時才算真正理解了如芒刺背,大概就是這感覺。

肖牧野卻跟沒事兒人似的,他獨自一人,把剛剛點菜時封鶴狂點一通的那些全部了個打掃幹凈,邊咀嚼邊望向對面的人,抿起嘴,笑了。

這感覺,有點溫暖。暖的,讓這麽多年,縹緲恍若雜草的他,生出了一種歸根之感。說不清楚這感覺,到底是好是壞。

秋荷還活著的時候,他受著身邊人的欺負辱罵,似乎不覺得疼。那時候他只覺得,如果自己不活著就好了,如果秋荷只是秋荷,那她就不再需要忍受社會的不公,她可以永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,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。

她有了肖牧野,就有了弱點,也不再自由。

在她死後,肖牧野剩下的日子都在飄搖。為了不再飄搖,他把自己困在了一個昏暗的房間,就像之前在孤兒院,自己犯了錯誤,一定會被崔秀丹關在黑屋裏一樣。

沒有窗,沒有地暖,沒有光。

可是王海波還是推開了門,向他伸出一只手,他摸著肖牧野的頭,輕聲說,“小野,別怕,只要我在,沒人可以欺負你。”

周遭霧氣散開,陽光刺眼。

恍惚間,封鶴似乎站在了他的面前,她嘴角掛著似有若無的笑,吐槽道:“還真是,惹上了個大麻煩。”

她手邊的血順著指尖滑落,滴落在地。畫面一轉,那扇門被重重推開。她慢慢走向他,扛起渾身是傷的自己,邊嘆氣邊說:“也就半天沒見,怎麽變成這樣了?”

回憶中的畫面與面前的人逐漸重合。肖牧野眼睛通紅,封鶴叼著煙,重新開了一瓶王老吉,猝不及防對上面前人的目光,含含糊糊道:“怎麽跟個兔子似的。”

“哭了?”她洩了氣,連連擺手,“好了好了,下次不逗你了,行吧?”

“封鶴。”他扯起嘴角,心臟牽著也一起發疼。

她動作頓住,不禁反問,“怎麽了?”

肖牧野望向她的眼睛,目光深邃,好像整個宇宙,所有的星星都散落其中。

他說,“謝謝你,封鶴。”

封鶴不知道自己剛剛究竟在緊張什麽,但聽他這麽一說,那顆懸著的心似乎終於落了下來,“謝什麽,呆頭。”

“謝謝你,救了我。”隔著煙霧,他重重說道。

“不謝。”她勾起唇角,舉起手,輕輕撞著對方手邊的玻璃杯,“少別別扭扭的,我和你說,姐一生行俠仗義,在江湖上...”

肖牧野眼底異色一閃而過,他目色溫柔,靜靜地看著她。

只是這樣,就好了。只是這樣,他就感覺這裏,心臟,是溫暖的。

野鶴本應生於曠野,翺翔於天地之間。雖只短短一瞬,那曠野卻窮極一生都在做著一場鶴鳴九天的夢。

無悔。

那就是他存在的意義。

“滴——滴——滴。”病床上的人眼尾輕顫,睫毛似乎動了。

床邊的男人眼底竟是倦意,滿面滄桑,擡眼,眼球上布滿了可怖的紅血絲。此刻的人已經分不清,到底是人支撐著精神,還是精神掌控著人的軀幹。

只是瞧見躺著的少年眼皮顫動,他楞了幾秒,猛地起身。他喘息著,單手扶著墻面,眼底的淚水瞬間湧出,“這是,這是...”男人瞬間推開門,因為情緒過激險些直直摔下去。

護士醫生同時間湧入病房,皆從男人周遭擦肩。他機械般地轉過頭,但仍然避開去看床上男孩的臉,他知道,只一眼,即是夢魘。他的嘴唇不停顫抖,單手抵住墻面,指節一寸寸摳進墻皮。

“家屬!家屬過來!”恍惚間,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手上的電話,按亮屏幕,對著電話那邊,終於撥了過去。

“蕭時遠,蕭時遠,醒醒!”

是夢嗎,還是自己已經到了死後的世界。

眼底生出了大片的玫瑰,藤蔓亂爬,只幾秒功夫,紅色花朵就遍布整個房間。纏繞著,生著倒刺,男孩赤著腳走進那片玫瑰花園。頓時,撲鼻熏香襲來,在那場夢的盡頭,他似乎又看見那人了,很遠,太遠了,所以只瞧見個背影。

但那又確實是她,所以夢裏也是好的。她會對自己笑,她會告訴自己活下去。那些真的假的…哪怕是假的,又能怎麽樣呢?

“你怕了?”她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,“你怕活著,還是怕面對那些,自己都不敢面對的事實?”

男孩眼皮微顫,“我...”

“夢裏再好,那也是夢。”她說,“你早晚會醒來。與其沈浸在那場虛假裏,不如跳出來早些面對現實,盡管那事實血淋淋,盡管你不願接受,但那才是你。才是你活下去,可以改變的事情。”

男孩心臟忽然一滯,他伸手去抓,面前那些景象瞬間扭曲,全部化為沙石,大風吹過,一瞬間,被自己苦苦建立起的夢網,被風吹散,七零八落。臉頰生疼,他擡起手,輕擦過那上面的傷。

“蕭時遠。”

“這難道不是你一直所向往的——能掌控自己的命運嗎?命運雖然無常,我們可以改變的,只有未來。”

“你期盼著的…那個未來。”

對方緩緩下蹲,凝望著他的眼,嘴唇一張一合。時間倒回到那年冬天,在結冰的湖邊,她曾說過一模一樣的話。

她說,“躺夠了,就起來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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